三位父親對我的愛
今早,我女兒陳彥宏對我說:“爸爸,馬上就是6月21日,是一年一度的‘父親節’了,而且29日是您63歲生日,也就要到了,我給您什么禮物???”
啊……,“父親節”“我的63歲生日”?!這讓我回想起了三個父親對我的愛。
一般來講,每一個男人都有生父、岳父,可我還有一位“養父”。
首先,講講我的父親陳昌同志。
北京新四軍研究會一師分會副秘書長黎濟明為父親創作的紀念郵票
我的生父叫陳昌,他是土地革命時期的一位紅軍戰士。1907年臘月初八,父親陳昌出生在四川儀隴立山場一個沒落世家。1926年,年僅19歲的陳昌參加革命,任葉挺獨立團(鐵軍)排長。1927年任賀龍軍長的上尉侍從副官,在八一南昌起義時擔任“賀龍手槍隊”隊長,帶領隊員們保衛起義將領們的安全。于同年12月3日,在武昌中山大學由尹仁杰同志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,宣誓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共產主義事業。1929年,他和湯昭武一起組織、策劃、發動了“石寶寨起義”,創建了川東第一支紅軍隊伍;1931年,他奉命調到上海參加“中央特科”,在黨旗下宣誓做“無名英雄”,從此在王世英、李克農、董必武等中央首長單線領導下,開始了“18+3”(18年在解放前、3年在解放初期)的紅色特工生涯……1960年含冤去世。今年,也是父親去世的60周年。
葉挺獨立團團歌(圖片來源:中國陸軍)
父親于1960年1月25日深夜含冤去世時,當時我才2歲多, “父愛”對我來講是完全陌生的概念。所以,我叫“爸爸”會口吃,叫不出“爸爸”這兩個字。一直到今天,我也沒有對岳父劉振亞、養父婁甚四,當面叫過一聲“爸爸”。這是我這個兒子對岳父劉振亞和養父婁甚四最大的不孝。
如果說父親對我的愛是什么?那就是母親何妨(何妨于1923年出生,越南歸僑,1937年參加革命,1942年參加“陳昌特工組”,1945年與父親結婚,2009年6月25日去世。2009年7月1日,母親與父親合葬在樂山市人民公墓)對我說的那一段往事:
何妨(圖片來自網絡)
在我父親彌留之際,我母親帶著我們姐弟仨(陳世英、陳偉光、何龍獅)來到父親病床邊。那時,父親已經從勞改工地移送到醫院搶救,危在旦夕。父親斷斷續續地對母親和孩子們說:
“我的問題一定會解決,你們不要埋怨黨,一定要有信心,我一定會回到黨的懷抱。你,年輕、漂亮,可以改嫁,但一定要把孩子培養成為革命事業接班人。”
從此,我的父親就悄然離開了我們。
我們三姐弟在母親的悉心呵護培養下成長。為了給父親平反昭雪,全家人整整堅持了21年的申述。由于母親一度也被關入牛棚批斗,哥哥陳偉光無人看管而死在大渡河中,死時還不到12歲。我和姐姐有幸上了大學,一直兢兢業業地、努力工作著。姐姐陳世英現年74歲,教授級主任醫師,秉持醫者仁心,現在依然堅持在工作崗位上為人民服務。
陳世英(圖片來源:樂山市人民醫院網)
父親在18年特工生涯中曾三度以記者身份來掩護自己的真實身份。我馬上就滿63歲了,依然背著軍用挎包,堅持奮戰在紅色報道和紅色宣傳的第一線,為黨和國家發聲,成為京城的“軍跨記者”。
總之,我們姐弟倆終于沒有辜負父親的遺愿!
再來說說,我的養父婁甚四同志吧。
那是上世紀撥亂反正年代的往事。
我父母的冤案得到平反昭雪后,母親告訴我:“你還有一位名叫婁甚四的叔叔,受冤枉至今還關在監獄里。如今,我們都平反了,你也長大成人了,應該想辦法把他接出來,安度晚年!”
婁甚四的父親是上海有名的老中醫,他家開了一家很有名氣的中法藥房。上世紀30年代,我父親在上海鬧革命時,婁甚四就以婁家大公子的身份為地下黨秘密籌錢、備糧等。他先是我父親的“線人”,后來成為單線情報員,直屬父親領導。在臨近解放時,婁家的產業全部從上海遷移到臺灣,他的弟弟婁憶琛時任國民黨要人張群的機要秘書,專門派人留好機票讓婁甚四去臺灣和家人團聚。但婁甚四毅然放棄去臺灣而留在了大陸,參加新中國的建設工作。
張群過百歲生日時接受親朋好友的道賀(圖片來源:廈門衛視)
1954年,我父親從公安局無罪釋放,在老首長、最高人民法院院長董必武幫助下,終于被安排到重慶獅子灘水電站工作。我之所以叫“龍獅”,就是以地名“龍溪河獅子灘”水電站而取的紀念名字。
這段日子是我父親最好的日子,睡覺時不用睜只眼閉只眼了。我父親就想創作自傳體小說來教育后代。聽從父親的召喚,婁甚四從新疆辭職來到四川長壽獅子灘水電站,專門幫助父親撰寫他們在黨的隱蔽戰線上的往事,取名為《地下烈火》的長篇自傳體小說。
長壽獅子灘水電站(圖片來源:長壽湖山在線)
他倆一邊工作,一邊回憶歷史,一邊創作小說。眼看就要出版他們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革命戰斗書籍時,一場“反右”斗爭使兩位父親慘遭厄運。父親被強制勞改致死,《地下烈火》不幸遺失。養父失去工作和生活來源,不得不以家傳醫術給人看病來度日,但因“無證從醫”被捕,被判五年勞教。遺憾的是,養父在勞教期滿后,因無直系親人擔保,后來就一直在四川石棉礦的勞改工廠里從事醫務工作。
在父親老戰友陳養山伯伯(時任最高人民檢察院副檢察長)的幫助下,最后,我以婁甚四“養子”的身份,好不容易才把他從勞改工廠里接了出來。但因我父親早已去世,缺少證明材料,始終沒有辦法落實婁甚四的政策問題。
陳養山(圖片來源:百度百科)
當把養父從四川石棉礦接出來時,我正好和四川亞西機器廠的職工子女小劉談戀愛。我非常認真地對她說:“我有一位叔叔,也是我的養父,婁甚四。‘甚四’就是我爸爸為了他辦事要‘慎思’而幫他取的名字。他一直用到現在,所以我們都叫他四叔。他是我父親30年代的老戰友,但他的退休金只有二十幾元,連藥費都不夠用!我可能要養他到死。您有意見嗎?”
我將養父在解放前如何用自己的家產鬧革命、如何放棄去臺灣留在大陸、如何辭職到獅子灘水電站幫父親創作革命歷史書籍、如何被捕、如何冤枉被判勞教而一直關在監獄達三十年之久等情況,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小劉。
沒想到的是,小劉很坦然地說:“既然有這樣的歷史交情,我們必須要父債子還!而且,我們將來也沒有負擔,我和你一起要替您爸爸還債!”小劉就是后來成為我妻子的劉若琴。就這樣,我們倆一直都以“四叔”敬稱婁甚四養父。
養父從四川石棉礦出來時已是70多歲的老人了,他一輩子沒有結婚。我常陪養父聊天,他常常給我講當年的故事。我記得最精彩的是當時“中央特科”槍殺叛徒白鑫的故事。那時,是我父親找到了白鑫藏身的地方,中央特科“紅隊”隊員們假扮送餐員,將手槍放在餐盤下,一舉把白鑫槍斃了,為黨組織鏟除了可恥的大叛徒。養父總是對我說:“您的父親武功和槍法了得,幾個年輕人都拿他沒有辦法。他為了革命,任何難事在他眼里都不是問題。例如我們組織缺錢時,他就能找錢;我們組織要搞通某某關系拿到情報,立即就能搞定。而且記憶超群,從來不做筆記,他能記住自己想記住的人和事,而且還可以忘記自己想忘記的人和事。這是一位特工人員的基本素養之一。陳昌就像一位萬能人物,了不起??!”
四川石棉礦(圖片來自網絡)
后來,經過我母親的胞妹賴雪清李正福伉儷(姨爹李正福是臺南人)的努力,我們終于幫養父把他去臺灣的家人聯系上了,他的弟弟婁憶琛已經是臺灣的“交通部次長”。于是,我和小劉兩次陪同四叔到了香港,讓四叔與自己的胞弟相見。最后由婁憶琛叔叔出錢,我們在樂山市五通橋區牛華鎮(亞西廠所在地)幫四叔購買了二室一廳的新房子,婁憶琛叔叔也經常不時郵寄些養老金來,大大減少了我們的負擔,而使四叔平平安安的養老、善終。
1989年,我和小劉陪同四叔到香港,讓他與胞弟婁憶琛先生團聚(陳龍獅 供圖)
在最后的幾年里,養父主要是回憶《地下烈火》(在“反右”運動中遺失)的內容和父親革命的主要時間節點,希望實現父親出版發行《地下烈火》的遺愿。一旦四叔寫好什么資料,我便把這些歷史資料收存在我的亞西廠辦公桌里。遺憾呀,我當時非常忙,對紅色史料也不感興趣。收到這些資料后,也沒認真閱讀就收存了。最遺憾的是,我停薪留職到沿海工作后,竟然忘記回到亞西廠的辦公室里收拾這些珍貴資料,導致這些寶貴的史料流失!這成為我一生中不可挽回的一樁憾事,是我對不起養父和生父!
再給大家講講,我與岳父劉振亞的往事。
2009年,在母親謝世時,我們小家與岳父岳母的全家福,2010年岳母就走了(陳龍獅 供圖)
大學畢業后,我同四川亞西機器廠的子弟劉若琴自由戀愛了。后來才知道,他的父親劉振亞是我廠的廠級干部(副廠長、廠紀委書記等),還與我父親的老首長王世英伯伯有些淵源。從1982年開始,直到岳父2017年去世,我們父子倆整整相處了35年,猶如親生父子倆!
岳父劉振亞,1934年7月4日出生,山西洪洞人??谷諔馉帟r期,他擔任過村里的抗日兒童團團長,幫助鄉親們站崗、放哨、抓特務、送情報。因為他讀書好成為鄉里的小秀才,在土地改革時擔任鄉里的小會計,幫助村民土改分地。成年后,兒童時代的小伙伴們都參軍入伍,后來都成為共和國的離休老干部。但他報考了山西機械高級技工學校,畢業時他帶領20位同學,隨南下部隊來到了大西南的成都,成為四川省機械工業廳的骨干人員,后來都成為了四川省的高級技術人才。但后來只有他和張天喜叔叔兩位同學留在了四川,其余同學都先后回到山西工作、定居、養老。
抗日兒童團(圖片來源:百度百科)
記得我第一次和“準岳父”見面時,他才知道,我父親的老首長是王世英。當年,擔任山西省省長的王世英曾到他的學校視察工作,他有幸和王省長合影。巧的是,岳父的父親劉美德(時任地下黨員)在解放前,曾當過王省長的情報交通員。那時還是小朋友的岳父身上還藏過情報呢。岳父告訴我說:“龍獅,咱們父子倆有緣分。你是老革命后代,一定要接好革命班?,F在小劉還?。ㄎ冶刃⒋?歲多),而你剛剛畢業,也要繼續讀書。也請你幫助小劉好好學習,成為社會上有用的人才。”
王世英(圖片來源:百度百科)
于是,我和小劉就開始了“讀書比賽”。我在電大畢業后,先后報考了四個函授大學:從“工廠管理”(中國工程師進修大學)到“黨建黨史”(刊授黨校);從“科技進步”(北京科技干部進修學院)到“涉外英語”(香港中亞函授學院)四個專業進修,以跟上時代的進步。小劉也報考一個函授大學(北京語言進修大學),后來她還在眉山師范學校(幼師專業)、中央民族學院(美聲專業)學習。
為了學習深造,我倆一次次推遲了結婚時間,深造完畢后才結婚。由于結婚晚,我倆的孩子陳彥宏比我們同齡人的孩子晚出生十年左右時間。但也為我們后來停薪留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。這些,全都是岳父耐心教育、培養的結果!
1985年8月15日,我和小劉成婚?;楹箨P于我怎么改口的問題提到了日程。因為我2歲就失去了父親,從來就沒有叫過“父親”和“爸爸”這兩個字。而且我已經叫“劉叔叔”叫習慣了!邪門的是一旦我對什么人開口說爸爸,就嚴重口吃。所以,我對岳父也無法叫出“爸爸”這兩個字!我愛人小劉非常生氣,吵著要用“離婚”方式來逼我改口。這時,岳父幫我解圍說:“沒有關系,叫什么都一樣。劉叔叔,挺好!等你們有孩子,再改口,隨孩子叫姥爺,多好呀!”就這樣,我用“劉叔叔”敬稱岳父大人,一直到1994年女兒出生后,才改稱岳父為“姥爺”大人!
印象最深的是2014年,岳父80歲時到北京和我們小家庭團聚。那段時光,每天日程都排得滿滿的:我陪他到北京周邊的名勝古跡游玩,看望他在京眾多的老同學、老朋友、老戰友。他學會了專業油畫的繪制方法,每天畫畫;他還應我的要求,專門撰寫了自己的《回憶錄》,回顧他從孩提時代到白發老人的點點滴滴,我幫他整理、錄入、校對?!秳⒄駚喭咀詡鳌烦蔀樗艚o我們全家人的難忘記憶。
2017年8月初,岳父病重,他“希望龍獅回來看看他”。我趕回樂山。這段時間是我父子倆最后的時光了:我每天陪他聊天、散步(乘坐手推車)、按摩、吃飯、睡覺。我已經感到他的時光不多了。
但8月13日,因工作原因,我不得不隨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青年部前往遼寧丹東采訪、報道。8月14日傍晚8點半,我愛人小劉電話告訴我:“剛剛,爸爸走了!16日火化,并與母親合葬,請你一定趕回來!”
我立即趕到網吧,完成了14日“中華魂網”公眾號的8條新聞發布,同時把14日丹東新聞也報道發布了,然后向郝部長請假:“我岳父突然走了,我不能參加日后的宣傳、報道了,必須馬上回去。”
隨后,我立即在眾多官網上發布了《中共優秀紀檢干部、原抗日兒童團團長劉振亞同志訃告》等多條新聞。此時,已經是15日的凌晨時分了。15日一大早,我從鴨綠江邊急奔樂山市。全程3000多公里的路上,我一路回憶岳父對我的父愛,35年的點點滴滴,歷歷在目,讓我感動不已!
原抗日兒童團團長劉振亞(山西洪洞人,1934.7-2017.8)遺像(圖片來源:中紅網)
6月15日傍晚時分,我才趕到樂山,一個人來到殯儀館,在岳父的遺體前失聲痛哭,從心里罵自己是不孝之子,并悄悄地對岳父說:“爸爸,我回來晚了。沒能為您送終,對不起!爸爸,您聽到了嗎?這是孩兒對您說的最后一聲爸爸!感謝您30多年來對我的父愛,這是我一生中從未體驗的父愛,尤其珍貴!”
作者簡介
在獅子灘發電公司文化長廊上,陳龍獅向父親的宣傳展板致軍禮!
陳龍獅,中共黨員,男,63歲,高級經濟師,中國資深企業管理專家,黨的十九大記者、全國兩會記者,高級記者,高級編輯,八年來活躍在“中國報道”的各個宣傳戰線之“軍挎記者”。